Editor and Text Nicole Lee
Image Courtesy of Kyoto City KYOCERA Museum of Art
冬末，京都京瓷美術館的入口被人潮擠得水瀉不通。《村上隆靈氣京都》開展第一天，就有超過千人的隊伍把美術館團團包圍，現場彷彿演唱會般熱鬧非凡。「現在，需要花六小時的時間才能入場」，館員用擴音器向人潮說出了這樣的訊息，但這對許多從昨晚就開始排隊的群眾而言，再多等六小時也不算什麼。
「看來，我還是滿有人氣的嘛！」看到排隊盛況的村上隆，笑著對工作人員這麼說。
睽違八年，村上隆來到京都，極具野心地以超過百件新作，對這座他熱愛的古城致敬。因為這裡是他從職業生涯之初，就深感興趣的江戶時代（1600-1868）畫家們的活躍之地。當時，京都群英薈萃，美術、表演藝術、節慶和祭典等文化遺產一直傳承至今，是日本最有歷史和文化的古城。
對於翻玩傳統日本文化早有了極大心得的村上隆，在開幕記者會上，也盛大地邀請十餘位藝伎表演，讓記者會本身就成為一種表演藝術。我想，這也只有村上隆做得到。
京都的靈氣是什麼？
而這樣的村上隆，自職業生涯初始，就對京都分外著迷。這次在《村上隆靈氣京都》展出約170件作品，大部分都是全新創作或從未在日本展出的作品。一進入展場，就能看見被稱為日本《清明上河圖》的《洛中洛外圖屏風》為靈感的巨幅金箔畫作。而後慢慢走入全黑的第二展場，中間是仿作六角堂的柱子，並以中國傳說神獸「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為主題，四幅充滿神話色彩的畫作進入眼簾，極為震撼。其中，在酒井抱一的《風神雷神屏風》面世的200年後，村上隆又在其大作中呈現了自已的詮釋。
本次展名中的「靈氣（日文為もののけ）」，靈感來自宮崎駿的電影《魔法公主》。這個詞彙，為什麼成為本次展名呢？村上隆說：「大家都知道《魔法公主》是一個超自然的故事，而京都就是一個有著深厚歷史和超自然傳說的城市。日本人認為京都到處有神的存在，所以才會產生許多民間藝術。而這樣的超自然力量，對我而言就是『靈氣』，也是我這次想要討論的主題。」
村上隆一直鍾情於京都的歷史和藝術，所以這個展覽，可以說是最能體現他對這個城市的一片真心。「我時常在想三、四百年前京都人是怎麼生活的？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詮釋。在《Rakuchū-Rakugai-zu Byōbu: Iwasa Matabei RIP》這個畫作上，我貼上滿滿的金箔，畫出京都過去的市井小民生活，但在不經意的地方放入我標誌性的可愛圖像，每朵花都有臉，看起來就像Hello Kitty。」
超重量級藝術家的重磅大展
1962年出生於東京。村上隆在2000年以「超扁平（Superflat）宣言」對當代藝術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將日本的傳統繪畫與動畫、漫畫和電子遊戲等流行文化結合，拓展到西方藝術圈。村上隆的藝術實踐帶有獨特的日本視角，不斷挑戰以西方價值為主流的國際藝術視野。他笑說：「當我開始講『超扁平』的時候，我是在講日本社會的架構，然後沒想到這個世界真的變得越來越扁平，這是我一開始始料未及的。」
2008年，村上隆被美國《時代雜誌》評選「世界最有影響力的百大人物」，2003年起，更連續十一年入選英國《藝術觀察》的「當代藝術年度百大人物」。過去二十年來，知名國際畫廊如貝浩登、高古軒，爭相為他辦展。更不用說他在商業上無遠弗屆的強大合作，說村上隆是跨越藝術次元壁，國際知名度最高的日本當代藝術家，一點也不為過。
而這樣的超重量級藝術家，對於這次的展覽可以說是火力全開。除了他過去極著名的作品，包含在第三展間「超扁平宣言」重新創作的新版Mr. DOB、無數的村上隆小花畫作，以及誠意十足的多件新作，繽紛的色彩和每件作品深刻的寓意，都讓人看的目不暇給。他更為此展正式成為YouTuber。
希望日本人可以更理解我
正因為太多人詢問展覽和藝術的問題，村上隆索性開了YouTube，讓大家明瞭他的創作理念外，也多了一個管道向年輕人溝通。他說：「我覺得《村上隆靈氣京都》很有可能是我在日本的最後一個大展，所以我會在頻道上講述很多細節，希望大家來看我的新作，日本人也可以更瞭解我的作品。」
「你覺得日本人不了解你的作品嗎？」我忍不住提問。村上隆語氣平和地對我說：「我覺得大部分日本人不是很理解我，我會這樣講，是因為我看到安迪沃荷的人生。安迪沃荷還在世時，每個人都恨他，尤其是美國人，所以在他在世時，從來沒有為美術館創作大展。我覺得相比於奈良美智，日本人沒有很喜歡我。他的作品在日本幾乎每個美術館都有典藏，我的作品只有在兩個日本美術館，而且屬於裝置類型。所以我說『日本人』不喜歡我的作品，我也不確定是不是『不喜歡』，只是相較於奈良美智，無論是在日本市場的價格上和收藏上都差很多。」
村上隆也提到，本次展覽最困難的事情，就是身體的老化。「我無論在生理或是心理上，都沒有像年輕時這麼活躍，專注的時間變短，所以很多時候我會覺得沮喪，然後就會去看一下動畫、起來走一走，聽嘻哈的歌曲，也因為這樣，創作這個展覽和這麼多新作，相比於年輕時，要花更多時間。」
雲霄飛車般的人生
即便《村上隆靈氣京都》澎湃開展。但在2020年，被譽為當代身價最高的藝術家的他和旗下公司Kaikai Kiki傳出破產疑雲，震驚藝術圈。提到這段過往，村上隆毫不避諱地聊起當初的心路歷程。「我還記得三月是日本的報稅月，因為疫情前，也就是2019年，我的作品賣得很好，所以我必須在隔年付大筆稅金。但隔年疫情開始，經濟停擺、生意變得很差，我突然繳不出稅金。那時候真的幾乎要破產了，我第一次感覺到想要結束人生、放棄一切的感覺。」
後來，村上隆透過理財顧問，向國家銀行專門幫助破產企業的單位貸款，才解決了這場重大危機。但奇妙的是，人生總是會在你感到谷底，無比絕望時，為你開啟另外一扇窗戶，對村上隆而言，疫情期間就是這樣的感受。
「因為疫情學校關閉，我的女兒和兒子每天都在家玩《集合啦！動物森友會》，然後Zoom開始興盛，我們開始跟朋友線上聊天。我覺得一切都好瘋狂。我記得有一天，女兒跟我說，我們去看煙火吧！我以為疫情結束了，然後女兒才說，爸不是啦，是《動物森友會》的煙火。我才發現，天啊，這個世代的人，已經活在虛擬世界裡了。」
這也是為什麼村上隆開始做NFT《Murakami.Flowers》。「一開始，全球疫情大流行讓我破產，但後來我進入虛擬世界，在疫情期間居然得到雙倍的收益，尤其是版畫（Prints）賣得很好。因為疫情時沒有人可以旅遊，但人們依舊有錢，他們想要花在某些值得收藏的事物上面。」
遺忘是件好事
村上隆作品中的符碼和象徵總是重複出現，而在去年的一篇專訪中，他提到自己的「記憶缺陷」對創作過程至關重要，因為某些程度上，遺忘帶給他創作的自由。
「很多藝術家都有很好的記憶力，像奈良美智就是如此，他畫中那些虛擬的女孩子都來自他某段記憶中的人事物。我跟他不一樣，因為我記不得這些事。當別人問我過去的作品，我只會模糊的記得兩三件事，但從來不會是很感性、或很有深度、讓人流淚的故事。我老婆以前是我的助理，她會告訴我一些舊作品的細節，我自己是不記得的，但我覺得這對我是件好事，像我一直在畫村上隆花，但是我不像大家感覺的那樣厭煩，因為早就忘了上一次畫小花的感覺了。」村上隆笑著對我說。
水瓶座的村上隆無疑同時是鬼才創作者和不可思議的生意人，他開啟了一個過往沒有人能夠想像的藝術家生涯，與無數品牌如路易威登、Uniqlo、植村秀、Hublot合作，將「村上隆」化為商業價值難以估計的符碼。對於他擁抱資本主義的市儈性格，向來備受爭議，但他向來不認為討論「錢」是個問題。「米開朗基羅、達文西都在日記中提及自己的財務狀況和重要藏家。在歷史上，所有藝術家都在講這件事，人們自古以來就對錢有渴望，每個人的財務狀況都很重要，為什麼身為當代藝術家的我不能講？」村上隆這麼說。
今年已經62歲的村上隆，講起話來依舊神采奕奕、邏輯辯證極為清晰，他戴著標誌性的Murakami花帽，不厭其煩地聊著自己可能已經談論過上百次的藝術思維，有條有理地對所有媒體熱情闡述，神情中沒有一絲厭倦。「因為我想要讓更多人了解我的藝術、我的想法，然後也許我們可以一起讓一切變得更好。」村上隆這麼說。
《村上隆 靈氣 京都》
地點：京都市京瓷美術館 - 新館東山立方
展期：2024年2月3日（週六）至9月1日（週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