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虹安終於遭到檢調起訴了，如果我是她，我會及早認罪停損，但她不是我。她一路走來，順風順水，得貴人相扶。這樣的人，始終不能明白，被壓在底下的日子，會有多苦。人生不得志，正如呂蒙正勸世文：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雞兩翼，飛不過鴨。但細看高虹安的履歷中，缺少的正是困頓這一塊。
困頓是人生的重要履歷。在股市、債市、房市進出投資的人，如果沒有住過套房的慘痛經驗，那基本上就只能算是生手。經驗值的累積，是屬於內化的肌肉反應，沒有辦法從教科書中習得，多半也只能靠歷練，困而知之。
在經濟學中，經常把人分成三個類別：資本家、技術勞工與非技術勞工。自由派的經濟學家，會較為關心非技術勞工的處境，因為科技的創新跟全球化，經常讓非技術勞工本來就不怎麼樣的處境更為艱難。一個人對非技術勞工的關心程度，多少與其生活經歷有關。例如，在工業城成長的人，應當會比金融圈的人，對藍領多一分同情。
高虹安所屬的白色政黨，主要由上層的白領所組成。白領階級自有其傲氣，但遇上了資本家，往往氣勢上就矮了一截。有一回，上MBA的課，班上來了位貨真價實的資本家。下課時，同學們跟那位資本家交換名片的盛況，簡直快成了暴動！當時，我也只是坐著看這場戲，因為我覺得交換名片這種事沒什麼用。但話說回來，誰不愛親近有錢人，開發一下自己未來的想像空間？透過恩師李傑的引薦，高虹安在政壇的發展，受到郭台銘的關愛，這是一種凌波微步、縱身而上的殊遇。
對照之下，她對待基層勞工的方式，卻很驚世。助理費的事，在法律上，仍待判定，但就管理層面來講，已算是對基層的一種剝削。像立委助理這種職位，通常會知道太多的秘密，待遇還是給高一些比較穩妥，這在經濟學上，就稱為效率工資（efficiency wage）。
林智堅的事也是如此。林智堅這個人，在學歷上的含金量，也許可將他歸類為非技術勞工或是藍領。但令人稱奇的是，他居然可以當到新竹市長，一個連白領都難以到手的位子。此事對若干高檔白領而言，實屬天理不容。於是，一旦發覺有論文抄襲的情事，那就得重重的用道德的亂棍打死。
林智堅居然可以當到新竹市長，一個連白領都難以到手的位子。此事對若干高檔白領而言，實屬天理不容。（本報資料照片）
回顧高虹安當時批評林智堅的記者會橋段，她戰學歷、自抬身價。此舉顯露出強烈的潔癖，那種潔癖，不是道德的潔癖，而是階級的潔癖。類似是在嘶吼：白領的英靈殿，是由北一女、師大榜首、台大、斐陶斐堆砌而成的，那些個不入流的，都給我滾的遠遠的！
在實務上，對弱勢是有些許的道德讓利，而不是像君士坦丁堡的狄奧多西城牆一般，歷千年仍堅不可摧。畢竟，社會底層的人們，對白道技術的掌握，並不是那麼的熟練。在悲慘世界中，Jean Valjean偷了主教的銀器，卻得到了主教的包容。如果這個世界，像羅剎海市的歌詞一般，是整個顛倒過來的，由非技術勞工掌大權。那麼或許，我會勸那些居上位的非技術勞工，容忍一下技術勞工那種過多的龜毛與硬拗吧！
公民社會的許多權力，往往就落到了一個又一個的俱樂部的手上。有些俱樂部的排他性是很強的。在絕命律師（Better Call Saul）這影集中，出身野雞學校的男主角Saul Goodman，即使通過了律師考試，也難為同業所容。最後，也只好挺身接一些黑道的案子。
對資本家的諂媚，是很普遍的現象。但如果又挺瞧不起非技術勞工，整個畫面，就會變得很勢利。為何，有些人會重重去踐踏那些從底層爬上來的人？說穿了，那是因為自己爬的還不夠高，缺乏安全感的一種表現。高虹安在博士班所就讀的辛辛那提大學，是一所有活力、財務健全、攀升中的學校，但至今仍未能進入美國大學的一個高級俱樂部－美國大學聯盟(Association of American Universities)，仍缺臨門一腳。
高虹安身處白領菁英世界，應該知道那個圈子會有多挑剔。檢調起訴書上，說她有傲人的學歷。但看似光鮮的學歷、履歷，經解構之後，也是會掉一些漆的。在國外唸書，有時會遇上畢業自哈佛這類名校的教授，我注意到當中若干人的一個特質，就是不太提當年勇。對他們而言，自己有多強？這道題早就得證了，無需再證。對照之下，戰學歷的人，心理些許仍沒把握：自己到底能不能進到白領的瓦爾哈拉（Valhalla）？
白色與藍色政黨在維護高虹安的同時，其實也為勢利的價值觀作出了背書。高虹安的助理費情事，一開始是由國民黨的林耕仁所揭發的。林耕仁沒當上政治人物之前，曾當過清潔工。如果日後高虹安真的栽了，也等於是栽在一個昔日藍領的手上，這樣的可能性，頗值得玩味。
林耕仁沒當上政治人物之前，曾當過清潔工。（圖片由林耕仁競辦提供）
※作者為國立彰化師範大學翻譯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