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華：不要神化我，我再普通不過了丨人物

這個春節，劉德華無疑是最忙的人。

一邊，他要不分晝夜地在全國超市里「唱」著那首《恭喜發財》；另一邊，他主演的新片《紅毯先生》即將在大年初一與全國觀眾見面，在這部荒誕的新式喜劇中，劉德華飾演過氣明星劉偉馳（劉德華、梁朝偉、周星馳的合體），罕見地打破自我、重建自我。

在很多人眼裡，劉德華代表著自律、全能、勤奮、德藝雙馨，甚至可以稱之為完美，但這也正是他最擔心的地方。接受新京報記者獨家專訪時，他多次強調自己和普通人沒什麼差別，「我也會緊張，會擔心，會休息，其實很多人比我累，不要‘神化’我。」

他知道，戒除「神化」的濾鏡很難，但他只希望自己活得自在，並朝著這個方向繼續走下去，「出道這麼多年，我的心態一直與外界比較融洽。有時候想想，直到現在我還在做這件事情，確實有些不可思議。但我從不往回看，也不後悔。我的生活，是因為我所經歷的故事而變成現在的樣貌。每一個人都應該學會適應這個世界。」

成為劉偉馳前的猶豫

我也怕，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

「拍完了我怕，到現在要上映了我還怕。」

參演電影《紅毯先生》對劉德華來說，是很特別的一次經歷。片中，他飾演的劉偉馳曾是香港娛樂圈享有至高地位的明星，如今卻處於過氣的困境中，為了能入圍電影節拿到最佳男主角，他接演了一部農村題材作品，自降身段想去體驗生活，結果引發了一系列荒誕的故事。這部電影從立項之初就頗為引人關注，紅了四十多年的劉德華要去演過氣明星，並且大量情節改編自娛樂圈真實事件，「我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那麼荒謬的兩個人（指他和寧浩），把這麼荒謬的電影完成了，我現在都不知道為什麼（笑）。」

在決定出演這個荒誕的故事前，劉德華曾有過猶豫，即便是影片即將上映的當下，他依然在害怕。

進入劉偉馳的世界前，劉德華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期間寧浩一直在做他的思想工作，「之前，我們錯過了《無人區》的合作，華哥非常後悔。他也覺得我們應該合作一次，但我想了很多年，始終沒找到合適的題材。後來我意識到，在這個時代‘劉德華’就是一個符號，他演過警察、大俠、古惑仔，但他從沒演過自己。」

但劉德華有他的顧慮，電影里的情節太過真實，觀眾會不會分不清真假：「整個飾演過程，對我來說是有壓力的，度也是最難掌握的。拍攝前我們聊了好久的劇本，找了很多人來問，‘如果你是劉德華，會演嗎？’很多人都說‘不’。但我確實想和寧浩合作一次，如果這次不行，不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難道要等到我80歲嗎？」寧浩也出演了片中的導演林浩一角，「他相信我們可以慢慢消化，找到平衡點。畢竟這是讓演員劉德華，去演虛構的劉偉馳。」

自認是個倔強的人

儘量任何時候都做到「我還是我」

《紅毯先生》拍攝到三分之二時，劉德華突然有了一種酣暢淋漓的爽感，他慶幸自己當時能鼓起勇氣參演該片，「還好沒有錯過」。「我覺得在這個時間段出現這部電影是最理想的，我完全用劉德華的態度去演。寧浩寫的時候是貼近我的，那些生活，那些想像，他把看到的所有藝人面對的尷尬，與外界的抗爭展現出來。」

片中，劉偉馳身處的環境與其所思所想發生了巨大的錯位：無論他怎麼執著地去農村體驗生活，卻總是被外力左右；為了緊跟潮流，他凹造型拍攝尷尬的短影片；親自上陣拍的騎馬戲長鏡頭，卻因剪輯不當被質疑虐馬；遭受網暴不知道如何危機公關時只能崩潰發泄……「劉偉馳一直以為自己能面面俱到，解決各種事情，但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是沒有結果的，你要反觀自己，能不能接受、面對。」劉德華說。

《紅毯先生》中，劉偉馳以為自己什麼事情都能解決，但很多事是沒有結果的。

這也讓他有機會借劉偉馳的身份來表達內心，「劉偉馳的有些行為我也做過，比如我也發脾氣。20年前，有一次參加在長城舉辦的活動，現場第一排的都是年輕記者，還多是小女孩，她們拍照時應該是擋住了後面的機器，一群人高馬大的人衝過來就把她們狠狠推開了，我真的是直接衝下去‘飛踢’一腳。因為當時的情況真的很暴力，我實在看不下去。但如果放到現在，有人只放出劉德華髮脾氣的畫面，大家往往不會看前因後果，就直接發出來說‘你看他人設崩塌了’。」

劉德華自歎是個挺倔強的人，一直努力讓外界看到他最真實的態度：「日常生活或是在工作場合，我都希望自己是最真實的狀態。有時周圍人會說，該怎樣、不該怎樣，但我還是希望儘量做到‘我還是我’，希望大家能真實傳達，喜歡和不喜歡，直說就好。如果你這頭跟我說不錯，回頭又說不好，那我就會很生氣。不過到了第二天早上，我也就都忘了（笑）。」

重新定義努力

努力不一定有用，但總比什麼都不做強

瞭解劉德華的人都知道，在面對任何他想做好的事情時，從不缺努力。這也讓寧浩印象深刻，「《紅毯先生》配音的時候，我修改了一個詞。拍攝時用的是粵語，但這段要改成普通話，所以台詞變得很長，但鏡頭特別短，配音的時候怎麼都配不進去。華哥就堅持在錄音房裡練，一直配，甚至配到跟自己生氣。我當時說，要不換一個詞試試，他說‘不用，就用你改的這個’，就自己和自己較勁，最後真配了進去，效果完美。」

不管是哪一部作品，劉德華總要努力做好一切，連他自己都感歎「不知道是怎麼走過來的」。拍攝電影《愛情命運號》時，在加勒比海上，沒有威亞，沒有防護措施，就硬著頭皮往海里跳，至今導演邱禮濤想起這場戲就後怕，「如果再拍我肯定不讓他（劉德華）那麼做」；合作數次的搭檔林家棟說劉德華就是片場的定心丸，「他從來都不遲到，太早的戲寧願不吃早飯也要提前到片場，別人還敢慢悠悠的嗎？久而久之，我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操守。」

「以前有些戲，比如動作戲，拍不好的話，我真的會每天晚上在房間里一直練，因為我覺得每件事都是可以通過鍛鍊實現的。能不能成功雖然不是努力能決定的，但努力一定是必要條件。」在自傳《我是這樣長大的》中，劉德華曾寫道「我只想做一個有血有肉、有得有失的普通人」，他亦經常在多個場合講起，自己不是天才，但很倔強，準備任何事情都會花很長時間。「很多人一輩子都在探討努力的定義是什麼，但首先你要知道自己是什麼，比如我是一條魚，想努力學會飛，那努力一輩子都沒用。」

「但你的堅持鼓勵了很多人？」記者問。「太多人說過‘劉德華努力’這件事情，我也有些膩了。不關心我或者不喜歡我的人，聽了‘劉德華努力’又怎樣（笑）？我很難在現實生活中堅定地說‘努力就有用’，但至少比站在那裡什麼都不做要強，努力一點點，就會幸福一點點。」劉德華說。

電影給了我一切

看到年青人好，我比誰都開心

據相關數據顯示，從1982年至2017年，連續36年，劉德華每年都有電影與觀眾見面，剛剛過去的2023年他就有四部作品上映，保持著超負荷的工作量。同時，他也在嘗試著不同的挑戰，「說實話，我入行43年了，到了現在還求什麼啊？好的、不好的，錯的、對的，都應該接受，不然生活就沒有意思了。不怕出錯，怕的是連做的機會和勇氣都沒有了，就像我接演《紅毯先生》。」

2005年，華語電影低迷期，劉德華出資推出了名為「亞洲新星導」項目，支持六位年輕導演拍攝電影，其中導演寧浩拿到300萬資金，拍攝了電影《瘋狂的石頭》，成為票房黑馬，二人也由此結緣。寧浩記得，18年前在香港，他和劉德華一起吃飯，當時倆人還不太熟。他問，「你為什麼要做新人導演計劃，這事風險很大，這些新導演沒名氣，也沒怎麼拍過電影」，劉德華想都沒想就給出了答案：「我就是做電影的，拍了這麼多年，什麼都是從電影來的，什麼也都是電影給我的。那劉德華‘做生意’該幹什麼？肯定還是投資電影。」這番話寧浩至今都記得，他覺得在自己有能力的情況下也要給更多青年導演機會。隨後，「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相繼推出了《繡春刀》《我不是藥神》《受益人》等多部作品。

從培養新人導演寧浩拍出《瘋狂的石頭》（上），到多年後與寧浩合作電影《紅毯先生》（下），劉德華希望越來越多的年輕電影人能夠成功。

看到年青人好，劉德華比誰都開心。「我希望跟不同的創作者合作，給更多新人機會，把電影圈活躍起來。我在演藝圈里就想活得自在，一部電影出現，有些年輕導演想嘗試，或者他跟你聊了3個月，不拍、停下來好像又不好？你說我有多精明？真不是，就是那種勤勤懇懇的孺子牛，一直耕作，不哭也不鬧。」

對 話

劉德華：我很樂觀，但面對困惑也會躲起來哭

新京報：電影《紅毯先生》給大家展示了一個真實的明星生活，很多人看完都覺得不想成為劉偉馳。

劉德華：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要拍這部電影。就是想告訴你們，劉偉馳也跟普通人一樣。不是說你要不要這樣，而是生活就是這樣。你始終都要和外界溝通，要面對你的家人、你的上司，以及陌生人，世界上每個人都活在荒謬之下。

新京報：片中，劉偉馳追求的事情似乎總是在發生錯位，徒勞無果。現實生活中，你也會有同樣的困惑嗎？

劉德華：我太明白（劉偉馳）了，真的。我也會有他的無奈與困惑，也想跟週遭的問題和解，但問題永遠都在，今天我跟你和解了，明天有可能另一邊又發生問題了。要全世界都站在你的角度考慮問題，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也太累了。所以你必須主動、積極地去面對這些問題。

新京報：那當你面對困惑和問題時，要如何應對？

劉德華：就躲起來吧，找個我認為舒適的空間，躲起來哭，哭完出來，繼續面對另一個世界。

新京報：比起劉偉馳，現實生活中的劉德華是高情商代表，會為他人著想，也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是不是因為心態好，才能保持容貌年輕？

劉德華：可能因為我做的這份工作，是對我的一種調教，有些導演總說覺得我不夠自私，我也覺得（苦笑臉），但我確實做不出自私（的樣子）。我挺樂觀的，覺得任何人都是好人，到今天都沒恨過誰。有時候，有了矛盾或是溝通問題，我只會反思自己，恨自己沒做好。至於保養的秘訣，對於我面對和經歷的事情，如果真焦慮的話可能早就變老了（笑）。另外就是基礎的運動、吃素之類的，沒有什麼獨家秘方，和普通人一樣正常生活。

新京報：所以你也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劉德華：每個人都是普通人，不只是我，再偉大的人也是從普通人開始的，只是做的事情、行為不太一樣。就我而言，你仔細找，總能找到一點不好的地方（笑）。

新京報：當勞模這麼多年，你是怎麼做到永遠給人一種不會疲憊的狀態？

劉德華：你們總看到我忙碌的時間表，但我真的有很好的休息，比如每天睡夠8個小時，甚至前一天我睡了11個小時，比任何人都懂得休息（笑）。我覺得，你（指記者）比我更忙，我的助理、團隊比我更累。最近電影宣傳期，他們不停地對接流程、活動，可能我10點鍾開始工作，他們一大早就要起來準備，我反倒是被大家照顧的那個人。大家總愛寫劉德華不睡覺，劉德華一個人照顧那麼多人，劉德華還幫他們買午餐之類的……所以我也是被「神化」了。

新京報：那你如何保持工作與生活的平衡？

劉德華：從1993年開始我每年都要放兩個月的假。拍戲10個月，剩下我生日的那個月、過年的那個月一定是放假的。

新京報：可今年過年你依舊在工作？

劉德華：對，哈哈，反而現在要工作，不卷不行，大家都挺忙的，還是要儘量保持輕鬆和自在。工作總會有不順，那就接受它，一起去努力吧。

新京報記者 周慧曉婉

首席攝影 郭延冰

首席編輯 吳冬妮

校對 賈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