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觀察

親手打造一座世界雨林植物園 科普作家胖胖樹:這是我想送給台灣的禮物

台灣植物科普作家王瑞閔,人稱「胖胖樹」,他在台灣中部租地,親手打造一座熱帶雨林植物園,希望讓更多人認識雨林植物。 台灣植物科普作家王瑞閔,人稱「胖胖樹」,他在台灣中部租地,親手打造一座熱帶雨林植物園,希望讓更多人認識雨林植物。 圖片來源:本文圖片皆為作者提供。

你知道楊貴妃和蘇東坡都愛吃的荔枝是從哪裡來的?我們日常裡吃的馬鈴薯、花生、芭樂、芒果,都是百年前飄洋過海,從世界各地來到台灣落地生根的雨林植物。

《獨立評論@闖天下》第53集Podcast,專訪台灣植物科普作家王瑞閔,人稱「胖胖樹」。幾年前,他開始在部落格介紹台灣生活常見的植物、蔬菜、水果,透過平易近人的文字和栩栩如生的繪圖,講述植物背後的冷知識。此外,他也身體力行,在台灣中部租地,親手打造一座熱帶雨林植物園,希望讓更多人認識雨林植物。

為什麼叫胖胖樹?

以前唸書時,很流行寫部落格,我們那個年代,都會幫自己取筆名。我對「月盈則虧」這個成語很感興趣,從字面上看,「胖」是半月,我用半月提醒自己,要謙虛不要自滿。疊字是因為可愛,樹則是自己很喜歡種樹,所以就叫「胖胖樹」。

一開始我沒用本名,沒人知道我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直到真正寫書,在媒體上出現,才有人說:「啊,原來你不是長得非常胖!」

在台灣打造一座熱帶雨林植物園  讓沒機會出國的孩子認識世界

在這20、30年裡,我種過的植物,累積下來將近2千種,收集的雨林植物,也有1600~1700種。

我從小沒離開過台灣,只能從書本或電視上認識這個世界。我想看看,亞馬遜雨林長什麼樣子。長大後,我希望有個地方,可以讓像我這樣的小朋友,認識這些雨林。

以前資訊不發達,從植物圖鑑找到的植物有限。大學開始,我泡在圖書館找資料。「哇,原來台灣有那麼多來自世界各地的熱帶植物。我們是真的有機會,在台灣種出模擬的世界熱帶雨林!」

那麼多的亞馬遜植物,在台灣也能存活,為什麼從來沒有人,把它們種成一座亞馬遜雨林?我懷著這樣的疑惑,一直把夢想放在心裡。

隨著年紀增長,我到處收集植物,開始把夢想具體化。台灣處在熱帶和亞熱帶氣候間,種植物相對方便,有塊地就可以了。有些人喜歡種高海拔植物,那要給植物吹冷氣,把它種在室內,要給植物照電燈,這非常耗費能源。

我有個怪癖──喜歡把植物種在室外,用自然條件培育它。我選擇植物的標準是:來自熱帶雨林、低海拔植物、在野外就可以把它種活。

我聽見來自植物的呼喚

隨著大學認識植物越來越深,我開始關注歷史、文化、人類學。過去台灣以升學考試為導向,很多人唸森林系,是為了考高普考。教書時,老師會跳過一些植物,說高普考不會考,有興趣的同學自己看。

我發現,「美洲橡膠樹」來台灣100多年,記錄顯示它在嘉義的埤子頭植物園,還有南投竹山下坪熱帶植物園。當我們實習時,問老師那棵樹在哪,老師也不知道。後來我才發現,原來「美洲橡膠樹」和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有關。

當初,哥倫布看到當地原住民踢橡膠球,就是用這種植物做成的!我聽到的當下,覺得好有趣。那時,網路上完全沒有「美洲橡膠樹」的照片,只有黑白手繪圖。

我花時間把這棵植物找出來,期間還要感謝智慧手機和社群網絡──很多人拍到奇特植物,就會上傳詢問,這讓我們重新找到,在嘉義樹木園的美洲橡膠樹。

這和文獻記載的位置,並不一樣。對一個喜歡植物的人來說,發現只存於書上,沒任何人看過的植物,多麼令人興奮!有些植物甚至連引進記錄都沒有。也許它覺得我有興趣,於是讓我看到它。

後來,日本引進「巴西橡膠樹」,比較沒關注「美洲橡膠樹」。我們現在使用的橡膠或乳膠,都是巴西橡膠樹做的。哥倫布一輩子沒去過巴西,他發現的橡膠,不是大家使用的橡膠,但這沒人糾正,甚至學植物的人,也不是那麼在意。

每棵樹都有類似的小故事。很多人會問,這故事有意義嗎?其實,我覺得這些故事很好玩,如果你也覺得好玩,這樣就夠了。它是台灣歷史的一小部分,不一定有很高的價值──所以一直被忽略。

我常走到植物園沒人的角落,發現書上記載的奇怪植物。植物園根本沒解說牌,或解說牌還會掛錯。這些植物透過我不知道的方式,告訴我:「嘿,我在這裡。」我非常興奮,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知道,它是誰。

探尋東南亞植物,也認識他們的多元文化

1990年代初期,台灣經濟好轉,進口很多東南亞地區的東西。比如菲律賓芒果乾、紅毛丹罐頭。我大學時瘋狂愛上吃河粉和泰式料理,時常纏著來自東南亞的學長姐,問:「你們的國家長什麼樣子?」他們也覺得我很有趣,常帶著我吃東南亞料理。

有段時間,我跑到東協廣場,想買新鮮的臭豆來種。臭豆是泰國、馬來西亞、印尼會吃的一種豆子,豆子的味道不是很重,但吃完之後,流汗或排氣很臭,所以叫臭豆。

一開始,我跑到菜攤問半天,都沒人理我。是不是語言不通?後來,有個比較熟的柬埔寨新住民才和我說,「先生,我們沒有賣這個,這裡是越南的菜攤,印尼和泰國才會賣。」

我有點慚愧,我學植物地理學,明明知道中南半島、馬來群島的植物完全不一樣,我卻把它們全部搞混。

如今,政府把他們叫做新住民、東南亞移工,但他們彼此間,無法用自己的母語溝通。他們來自不同文化,只是這廣大的區域,被我們叫做「東南亞」。我後來會和菲律賓商店的老闆說,我帶你去吃泰式料理,也會和泰國老闆說,有家越南河粉很好吃喔!我希望他們在台灣也能做交流。

我逛東協廣場的菜攤時,發現很多蔬菜我都不認識。喜歡植物的人,遇到不認識的植物,就會想知道它到底是誰。比如白霞,植物學上叫大野芋。這看起來和台灣的芋頭不一樣,到底是什麼芋頭?

我開始試著學不同語言的單字。原來,白霞是從南越的語言翻譯而來,北越有另一個名稱。我才曉得,台灣的越南新住民,大多來自南越,所以他們會使用白霞這個名稱。

透過探尋植物,我進一步了解不同國家的文化。比如,很多新住民都是華裔,他們的母語是台語或是客語;比如越南吃鴨仔蛋會加香草,不同國家吃法不同。這是植物帶給我的新世界。

持續書寫植物故事,補足台灣遺失的拼圖

有段時間,家人和朋友總覺得,這些植物在拖累我。他們覺得我在胡搞瞎搞。

我寫《看不見的雨林》,一方面是想和大眾分享,但最主要是想告訴家人朋友,這不只是一棵植物,它們也屬於台灣的一小片拼圖,具有歷史和文化意義,只是它相對冷門,所以一直沒被人被發現。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和我一樣,對這些事情很著迷。但我想把這些植物記錄下來,我想告訴家人,我在做這些事。

2017年我認真投稿,想要出書。那時候,我窮困潦倒,面臨人生低潮。我想,如果出了書拿到版稅,就可以撐一段時間。

傳統植物圖鑑介紹一棵植物的篇幅,大概就是1-2頁。但我覺得2頁沒辦法好好說清楚。我和出版社說,能不能不要限制我想寫幾頁?他們說,「你有那麼多話想說,要不要構思一整個系列?」所以,我2017年寫《看不見的雨林》時,腦中已經構思5本書的內容。

我一開始就希望,能以地理為主軸。市面上很多蔬菜圖鑑、水果圖鑑,但很少人從地理出發,書寫這些植物來自東南亞、非洲、美洲,沒有人用這個邏輯去寫。我還放入大量和台灣文化相關的故事,比如這些植物和台灣有什麼關係,它改變了台灣什麼?

寫完第一本書之後 ,有人邀請我去厄瓜多。這讓我非常驚訝,我終於可以去亞馬遜雨林了!我從小最想去的3個國家,就是帛琉、厄瓜多和馬爾地夫。

這是老天安排好的緣分,我的夢想清單再度實現了。

外來植物也可以融入當地,更何況是多元的台灣?

在亞馬遜當地,我發現很多蔬菜都很熟悉。番茄、玉米、花生、芭樂、木瓜、釋迦、鳳梨、番薯……我們都忘了,這些植物的故鄉是拉丁美洲。地理大發現後,它們被歐洲人帶到東南亞,再進一步變成台灣的經濟作物。

我小時候和植物接觸的歡樂時光,封在升學考試的盒子裡,卻在亞馬遜雨林被打開。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好多的回憶,比如被當地土鳳梨「咬到舌頭」,或看到當地嚮導在路邊隨便採土芭樂,這些都和我小時候的經歷一模一樣。

其實,我們熟悉的台灣鄉土植物,有很高比例,都是外來植物。當你在他鄉遇故知,這感覺很奇妙。我沒辦法形容當下的興奮,還有莫名的感動。

台灣本土化後,不少人覺得,外來植物會不會有問題?其實,這些外來植物來到台灣後,都被賦予了文化意涵。舉個例子,台灣女生出嫁時,會使用象徵多子多孫的美人蕉。但,美人蕉來自拉丁美洲,當地的結婚文化,不會使用美人蕉。千日紅也來自拉丁美洲,到台灣後才被賦予七夕拜七仙女的文化。

這些植物來台灣好幾百年,我們已經賦予它新的意義。我喜歡張正老師說的,「東南亞是我們的一部分,中國是我們的一部分。」拉丁美洲也是我們的一部分,我們包容那麼多文化,那麼多世界的族群。如果植物都能在台灣這塊土地活得好好的,那台灣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我們應該用不同的角度,看待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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