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保育

被偷走的樹:有千年歷史的紅杉林,卻成為開發者、原住民與保育人士的角力場

有「紅色金子」別稱的紅杉被人們視為與礦產同樣重要的產物,它如何成為開發者、原住民與保育人士的角力場? 有「紅色金子」別稱的紅杉被人們視為與礦產同樣重要的產物,它如何成為開發者、原住民與保育人士的角力場? 圖片來源:Lucky-photographer/Shutterstock

歐洲拓荒者來到未來將會成為加拿大與美國的美洲東岸之後,開始砍伐大片森林。樹木像骨牌那樣倒下,從東到西,他們將演化數千年之久的生態系統夷為平地。這麼做不只是因為需要木材來蓋房子和生火,或是才能方便遷移到東岸,同時是為了把木材送往海外拓展工業。有人寫道,美國擁有一望無際的森林,它是如此廣闊,以致於能「深入國家的心臟地帶」。

美國人的計畫就是擴張,奪走新的土地。要不了多久,在50幾年之內,光是作為燃料就已經用掉50億柯度(cord)木材,砍下來的樹林面積有20萬平方英尺,相當於伊利諾州、密西根州、俄亥俄州和威斯康辛州加起來的面積。

有些伐木工人覺得他們的工作是拉近與天堂的距離,摧毀樹冠層就能「讓文明之光灑在我們身上」。另外還有許多人認為大樹棘手頑強,擋住了擴張之路,是必須征服的障礙物。為了把樹砍倒,伐木工人有時會在樹幹上挖洞,塞入黑色的火藥和引火線;火藥爆炸,就能徹底將樹幹劈成兩半。在當時的檔案照片上可以看到男人站在巨大的殘幹上,照片上寫著諸如「男孩們,把樹砍下吧!下一座山丘還有更多樹!」之類的標題。

盜木和自然保育運動的拉鋸戰

在都市面積擴大的同時,自然保育運動也在城市裡萌芽。醫生開出處方要病人在大自然中治療頭痛與神經衰弱,以及把病人送到鄉間來逃離城市擾攘街道的吵雜與臭氣,這些都時有所聞。由於這些人來自擁擠的街上,許多人把保育的優點視為保存人類尚未染指的地方──事實上,杳無人跡的大自然根本不存在。森林裡住著貧窮的工人,他們在美國急速成長的城市以外的鄉村地區建造家園。如今他們被迫離開,被告知自己的家是次等的,謀生的工作還會造成傷害,保護環境比工作更重要。

1892年,阿第倫達克山脈的官員開始劃出國家公園的正式邊界,他們指出,許多當地人沒有意識到公園用地和自己家園的區別。地圖上劃出的分界線不會自己出現在森林裡,這使得無意間入侵的人陷入困境,在某些情況下會讓移居者變成占地者。即便某個移居者已經在他的家園住了幾十年,如果附近的土地被劃為國家公園,也只好被迫離開。

鄉村居民往經常房屋被拆除與燒毀的情況下遭到驅逐,同時憎恨與復仇的氛圍也在賓西法尼亞州、紐約上州、維吉尼亞州和佛蒙特州等地滋長。盜木成了某些移居者的邊疆傳統(frontier tradition)。在阿第倫達克山脈,當地人開始扯下「請勿擅自進入」的牌子然後大步走進森林,他們往往是去採集木材。有些鄉村居民單純只是不把自己的行為看成偷盜;被抓時,許多人甚至會氣到在樹林裡放火。

這時期的森林看守人在危險的環境中工作,有些人在與獵人和盜木賊對抗時被殺。據他們報告,當地居民厚顏無恥進入森林撿拾柴薪:「從很久很久以前,也就是從這個國家建立第一個殖民聚落開始,荒野邊境居民接受的教育就是,屬於國家的東西就是公共財產,他們有權利去砍下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們的父親和祖父也都一直如此,在那裡擁有與生俱來的權利,無人能質疑。」

紅杉是世界上最高大的樹,是真正的古老聖物,它們已經在地球上生長超過一億年,最北曾一度在北極扎根。圖片來源:Anthony Bautista/Unsplash

身為拓荒先鋒的伐木工人

美國植物學家暨作家唐納.庫爾羅斯.皮蒂(Donald Culross Peattie)將人們對加州紅杉的「第一次攻擊」歸因於1850年的淘金熱。雖然然西班牙拓荒者早在18世紀已經涉足紅杉森林,到了100年之後,那些在照片中留下身影、來自東岸野心勃勃的伐木工人將會越過最後一座山丘,筆直進入洪堡郡和太平洋沿岸。

這地區的森林長滿為了適應海岸山脈,已經演化數百萬年的原始紅杉和雲杉。這片土地數千年來供養當地原住民,他們通常住在沿著河岸以木板建造、再用葡萄藤綑綁固定的低矮長條狀木屋。蓋房子的木板是容易彎曲的薄木片,這些木片是從自然倒下或還矗立著的紅杉上劈下來的。他們還用倒下的大樹幹刻出獨木舟。木材的永續使用具體呈現在一則尤羅克人傳統故事中,這則故事解釋紅杉,也就是尤羅克語的「keehl」,是由造物主創造出來用於建造船和房屋的材料;紅杉是有生命的幫手。

紅杉的植物學分類是柏科紅杉屬。紅杉是世界上最高大的樹,是真正的古老聖物,它們已經在地球上生長超過一億年,最北曾一度在北極扎根。西北太平洋沿岸各處的地面崎嶇不平,從10月到來年5月都持續下著雨,還長著許多巨大的樹:有些樹的樹幹直徑可達6到8英尺,一般的高度是250英尺。紅杉的樹冠只會伸展到鄰近其他紅杉樹冠的邊緣,如此才不會長得太過擁擠。只要抬起頭向上看,你就能望見深邃的天空從樹冠層中露出來,宛如蜿蜒小溪般彼此相連。從地面上看,天空不是像一片畫布,而是像線一樣細長曲折。伐木工人就是走入這樣的地方,這片永恆而古老的森林至今依舊存在。

1850年代,這些紅杉看去一望無際。有「紅色金子」別稱的紅杉被人們視為與礦產同樣重要的產物,紅杉可以變成房屋、商店、人行道、淘金的流礦槽、酒桶和船隻,甚至還是當地鋸木廠裡的掃把把手。

1880年代,鰻河河谷木業公司(Eel River Valley Lumber Company)估計,每天能生產7,500片木屋瓦,並且持續20年木料才會用完。19世紀末,光用一棵紅杉就蓋出整棟房子、銀行或教堂是常見的情形(紅杉就是這麼容易處理:筆直、光滑,樹脂少)。在20世紀初,美國幾乎每一個城市都用紅杉當水管。密爾瓦基的釀酒廠用紅杉當酒桶,猶它州的礦業社區用紅杉當水槽;直至今日,有些電熱水器還用紅杉當保溫層。奧里克最早的商業鋸木廠在1908年開張,不僅處理紅杉,也鋸以美麗和品質優秀聞名的雲杉──雲杉通常直徑8英尺,同樣相當筆直,鋸木廠很好處理。

北加州紅杉稀疏,取而代之的是生長著茂密的道格拉斯冷杉、香脂木、加州鐵杉、美西紅側柏與阿拉斯加扁柏,以及雲杉的溫帶雨林。殖民地開拓初期,許許多多社區在這些樹的陰影底下沿著河岸建造,這些社區多被戲稱為「光棍營地」,因為那裡住的主要是單身男人。在華盛頓州和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省,茂密森林裡的樹木從山坡一路延伸到海岸線,原木最終會被賣往美國東岸和歐洲,人們將原木綁成大木筏飄向下游,再從聖地牙哥往外運送。

太平洋西北地區提供了美國其他地方所沒有的伐木條件:穩定。向西擴張成為一則英雄人物與其野心勃勃的老闆們的故事,他們先是手拿「小印地安戰斧」(tomahawk),然後再用龐大的鋸子,接著是強力又有效率的機具。木業公司開始廣為傳誦保羅.班揚(Paul Bunyan)的傳說;這位民間傳說中的伐木英雄穿著格子襯衫,他在樹林裡展現出來的神奇伐木技藝立刻成為傳奇話題。班揚是伐木工人的化身,身上宣揚的特質,所有伐木工人都有份:有男子氣概、獨立、技藝高超、離群索居。

班揚證實了許多伐木工人深入骨髓的感受:在遷徙過程中,許多洪堡郡的拓荒者早已經歷極端氣候、孩子或整個家族的死亡、旱災以及船難等等。1913年,當地報紙《洪堡烽火》(Humboldt Beacon)如此宣稱:「世界上找不到任何一個地方的人,比住在紅杉森林的居民更有效率、更堅忍不拔。」一種身分認同於是逐漸成形:有生產力、只關心今天不著眼明天,以及在這巨大的森林中,每個伐木工人都獨自住在一個營地裡,皆是自己的主人。有些獨來獨往的人甚至住在「鵝舍」(goosepen),也就是大到足以讓成年男性住在裡面的紅杉空樹幹裡。

爭取紅杉林成為國家公園的過程,顯然無視於在森林中居住與工作的那些人。圖片來源:Jordan Pulmano/Unsplash

從伐木工人到森林看守人

紅杉自然保育區的概念,最早可追溯到此時。1915年,國家地理學會(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主席吉爾伯特.格羅夫納(Gilbert Grosvenor)為了記錄紅杉並拍下森林的照片,前往西部。2年後,3位自然保育人士展開一趟公路旅行,此行促成拯救紅杉聯盟的成立。他們的觀察再加上格羅夫納的照片,促使有錢人以私人名義購買紅杉森林並加以保護。一塊塊土地逐漸當作國家森林來保育,圍繞在這些土地周圍的則是依舊有人在砍伐的林地。

爭取支持國家公園的這個過程,顯然無視於在森林中居住與工作的那些人;主要捐款人士大多住在東岸,他們並非將保育運動視為一種「明智的運用」(此概念最早由美國國家森林局首任局長吉福德.平肖〔Gifford Pinchot〕提出),而是為了要保留不被人類染指的處女地。

然而為了達成這項任務,拯救紅杉聯盟必須雇用一名伐木工人。聯盟將此案承包給北加州對森林知之甚詳、博學多聞的以諾.帕西瓦爾.法蘭奇,要他在樹林裡「巡邏」,藉此正確估算還有多少原生紅杉。他提出的數據,是最早估算森林裡紅杉數量的測量工作之一,這數字將形成保存森林的生態與經濟力量。有了法蘭奇巡邏獲得的數字,我們才知道一般森林每英畝能生產約3萬到4萬板英尺的木材,然而紅杉森林的產量卻是每英畝6萬到6萬5千板英尺。公牛溪(Bull Creek)流域的樹木全都是紅杉,因此木材產量高達每英畝20萬板英尺。

17歲時的法蘭奇已經開始和父親一起替太平洋木業公司(Pacific Lumber Company)工作。他回憶道:「我可以去砍所有找得到的樹,因此我不時到森林裡砍下8棵或10棵樹劈成木材。他們不會在意這些木材。」法蘭奇賣出原木作為鋪設鐵軌沿線之用,每1,000板英尺能替他帶來4美元的淨利。

1931年,法蘭奇當上北加州紅杉州立公園的首位巡山員。每天早上他開車穿越公園用地,一直開到路變得太難走為止,然後他跳下車,以雙腳巡邏公園邊界。雨季時,雨水沖壞森林的道路,他就坐上原木,以倒下的樹木做成槳來控制方向,在高漲的河水中順流而下。

法蘭奇從一個在森林裡偷木材的伐木工人,變成負責保護木材資源的森林看守人。等他成為巡山員時,紅木的原木價格已經飆升至每1,000板英尺100美元。在20年的巡山員生涯中,據法蘭奇估計,盜木賊拿走的木材相當於200到300萬板英尺,此外他們還摘走長在矮樹叢裡的羊齒植物和百合花。法蘭奇說:「我認識所有的男孩們,我不想提他們的名字。我自己也是在那裡長大的......。」

法蘭奇還知道其他事:他自己也曾經是盜木賊,販賣鐵路木瓦來賺取額外的收入。然而最終他還是譴責盜木賊所做的事:「他們獵殺公園裡的鹿。對我來說那不會造成什麼傷害,少一隻鹿無所謂。但如果有人開著卡車拿走一些樹木,要再長回來得花上500到1,000年......。」「總之,我就是為了這個才去森林裡的。」

到了後來,以諾.帕西瓦爾.法蘭奇將會把盜木的行徑貼上「卑鄙」的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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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盜木賊:直擊森林犯罪現場,揭露底層居民的困境與社會問題
作者:琳希.布爾岡(Lyndsie Bourgon)
譯者:何修瑜
出版:臺灣商務
出版日期:20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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