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

蔣渭水精神,柯文哲能學到幾分?

1927年1月4日台灣民眾黨籌備大會後合照。 1927年1月4日台灣民眾黨籌備大會後合照。 圖片來源:財團法人蔣渭水文化基金會。

在沉寂88年之後,蔣渭水(1891~1931)突然擠上了台灣的頭條新聞,而且是以一種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柯文哲準備在政壇上更上層樓,選了蔣渭水當年創辦的「台灣民眾黨」(1927)做為黨名。

事實上,除了蔣渭水與柯文哲都是以醫師為業之外,兩人找不到太多共同性。蔣渭水在創黨那年寫過好幾篇重要文章,例如〈以農工為基礎的民眾運動〉、〈階級鬥爭與民族運動〉、〈共產主義向左去、三民主義向右來〉、〈在台灣的階級鬥爭是脫不出民族運動〉等,把台灣民眾黨定調為對抗殖民統治、改善工農生活的政黨;柯文哲除了「兩岸一家親」的中華民族主義較為突出之外,談不上有什麼真正的政治著作,其意識型態,也還看不出和一向強調自身為「全民政黨」的民進黨或國民黨,究竟有何差別。

再必須強調的是,醫生在台灣日治時代,是日本統治者限定為「技術人員」的行業,並非現在被視為「百業之首」的超級服務業。蔣渭水投注於醫療專業的時間,受限於他為文化運動、政治運動的長年積極奔走,在他短短40年又6個月的生命中,前後零星加總不到6年;相形之下,柯文哲除了近5年擔任台北市市長,醫療工作是他此生專業,唯一稱得上加惠人群的醫療改革運動事蹟,是他對於推動器官移植的貢獻,也難怪政敵的惡意誣衊總是讓他憤恨不平。

蔣渭水常提及「把持理想、凝視現實」的重要。

1931年8月23日蔣渭水喪禮,在台北萬人空巷。

「同胞須團結,團結真有力」

蔣渭水之所以成為台灣抗日史上最大的英雄,一方面是得到另一抗日領袖台中地主林獻堂的資助,一方面也基於他自小承繼自父親的民族主義。根據蔣渭水長子蔣松輝的說法是:

家祖父當時在宜蘭城隍廟擺相命桌兒卜卦為生,無法適應台灣的變天,以致家父到學齡,祖父仍不准許他接受日式教育。日後家祖父經友好相勸,謂朝代已經變了,應為子女將來設想,因此家父至16歲(1906)才開始日式教育,一直到25歲(1915)醫學校畢業為止,在這短短10年之間,必須學習外國的日本語文,繼而用日本語文來修一個開業醫生所必要的知識及技能,期間確實困難重重。(蔣松輝,我的父蔣渭水,《蔣渭水先生逝世七十週年紀念專刊》)

可見蔣渭水的啟蒙教育是中文而非日文,這對他後來的民族認同,有關鍵性影響。不同於日治初期的漢人政治異議者,例如林獻堂(1981~1956)、蔡惠如(1981~1929),或甚至比蔣渭水歲數小而特意被安排接受漢文教育的賴和(1994~1943),對於被異族統治始終耿耿於懷,意欲回歸祖國的意識濃厚;亦不同於日治末期的張文環或呂赫若,只受過日文教育不會漢文,但是對於日本統治者的差別待遇,仍因文化認同迥異而用心抵抗。蔣渭水心目中崇拜的雖是孫中山,卻十分務實,認為對日抗爭應以當時困苦的工農大眾為基礎,去爭取所得分配的合理化。

台灣民眾黨並不是蔣渭水第一個組織的「政黨」。以蔣渭水、林獻堂等加上台灣留日歸國學人所組成的非政治性的「文化協會」,在島內四處活動,但是文化協會的主幹份子,亦多是「台灣議會期成同盟會」的成員,主張把當時集中在台灣總督手裡的行政、司法、立法三權歸還於台灣議會,因此被日本統治者視為一種獨立運動,大力打壓文協成員。

當時蔣渭水寫道,「……形勢太壞了,我以為非更加一層的決心去做事不可了。遂組織新台灣聯盟,這是本島政治結社的起始,且是全島唯一的政治結社。」(《台灣民報67號》)此舉導致治安警察法的實施,後來有所謂「治警事件」,蔣渭水被判刑4個月(1924~1925)。

1927年是台灣抗日史很重要的一年。年初,文化協會因長期以來的左右派路線之爭,雖然蔣渭水在1月2日發表的〈今年的口號〉一文,提出「同胞須團結,團結真有力」,文協仍正式分裂,此後由左派主導。蔣渭水是受到批判的右派,但是他又是右派中大、小資產階級互鬥中的小資產階級代表人物,遂於7月10日正式成立「台灣民眾黨」。成立當天,為使蔣渭水能夠參加,應日本當局要求,在成立宣言中添了一句:「我黨……不以任何民族鬥爭為目的,在此小天地內若兄弟鬩牆,相信不能增進我輩幸福也。」

台灣民眾黨是台灣第一個現代化政黨,由蔣渭水出任中央常務委員兼財政部長。成立政黨之後,蔣於1928年籌組「台灣工友總聯盟」,並任顧問,與「台灣農民組合聯合」一起進行階級鬥爭,蔣渭水因而受到黨內較傾右的人士批判,1930年林獻堂、蔡培火、葉榮鐘等人退黨,並籌組「台灣地方自治聯盟」。

蔣渭水著名的「臨床講義」。圖片來源:《重現台灣史》系列19。

蔣渭水給台灣的診斷書

1921年年底,在文化協會會報第一期,蔣渭水寫下至今膾炙人口的「臨床講義」,也就是他給當時台灣的診斷書。他擅長演講,經常語不驚人死不休,大概這點頗得柯文哲喜愛。診斷書中說台灣人是「世界文化的低能兒」,屬「慢性疾病」,「素質純良,應及時適當地治療,要是療法不對又荏苒拖延的話,會病入膏肓,有死亡的可能。」

蔣渭水給台灣人的處方是:「正規學校教育,最大量;補習教育,最大量;幼稚園,最大量;圖書館,最大量;讀報社,最大量。」

台灣自從1915年的西來庵武裝抗日事件之後,如果沒有蔣渭水的夙夜匪懈,如果沒有林獻堂願意拿出每年地租收入的1/10,組織民間從事各種活動,台灣的抗日運動幾乎是一片空白。有鑑於此,國民黨到台灣之後,曾努力拉攏林獻堂,但是他眼見228事件的悲劇歷歷,寧可1949年走避日本養病,直到1956年9月去世,去世前一年的日記寫道:「台灣者,危邦,亂邦也。豈可入乎,居乎。」蔣渭水倒是早早罹患傷寒,突然死了,去世前半年(1931年2月18日),台灣民眾黨遭日本當局解散;他身後蕭條,留下大筆債務,都是因為從事社會運動而積欠的。

1951年8月5日,國民黨為了重整台灣知識份子的信任,在台灣辦過蔣渭水逝世20週年紀念會,只有那麼一次,蔣介石與所有黨國元老都出席或致匾。然而收攬人心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從那時起,到1976年黃煌雄寫的《台灣的先知先覺者:蔣渭水先生》初版,這期間沒有人提過蔣渭水。

黃煌雄曾說,他畢業自台大政治研究所,又是宜蘭人,卻直到30歲之後在圖書館研究日治時代的《台灣民報》,才發現有蔣渭水存在。「我是因為感到慚愧,才發願寫這本書的。」而蔣渭水的孫子蔣朝根說,他小時候看到的家族照片,有蔣渭水圖像部分都被撕掉,因為家人恐懼國民黨再算總帳時,會不會想到這位曾經對工農大眾盡過力的政治人物?

如果柯文哲對蔣渭水還仰之彌高,當知道不要愧對「台灣民眾黨」這塊老招牌。剝削眾人的歷史,成就自己的功名,畢竟不是高明政治人物應有的行為。

蔣渭水先生喪禮實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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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於文化大學法律系財經組。多年來主業為期刊編輯工作,曾擔任《台灣新文化》、《日本文摘》、《牛頓科學》、《人本教育札記》等月刊及《重現台灣史分冊百科》總編輯,《新台灣》週刊編輯顧問等。著有《終生的反對者》、《人類沙文主義者》、《男人女人懂不懂:後性別時代的情欲觀察》等書,整理有《小驢:凱歌堂講臺.周聯華牧師講道集》、《蘇建和案21年生死簿:蘇友辰律師口述歷史》,譯有《漢娜鄂蘭傳》、《李仙得:南台灣踏查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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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於文化大學法律系財經組。多年來主業為期刊編輯工作,曾擔任《台灣新文化》、《日本文摘》、《牛頓科學》、《人本教育札記》等月刊及《重現台灣史分冊百科》總編輯,《新台灣》週刊編輯顧問等。著有《終生的反對者》、《人類沙文主義者》、《男人女人懂不懂:後性別時代的情欲觀察》等書,整理有《小驢:凱歌堂講臺.周聯華牧師講道集》、《蘇建和案21年生死簿:蘇友辰律師口述歷史》,譯有《漢娜鄂蘭傳》、《李仙得:南台灣踏查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