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鷺與少年》真人的選擇及隱喻的辯證

宮崎駿動畫《蒼鷺與少年》據傳為宮崎駿告別作,本動畫完全無前導及廣告宣傳,僅有一隻蒼鷺的上半身作為主視覺,神秘性行銷的做法及「告別作」的推廣,自然在臺灣引起不少票房。

電影開始於太平洋戰爭,真人母親住院的醫院失火,真人手腳併用跑到醫院,穿越無數的火舌卻來不及見到母親一面,而母親的屍體也沒有找到。

夏子阿姨與真人

宮崎駿動畫裡的主角大多為兒童,而且是被迫長大、或擁有不幸童年的兒童,《霍爾的移動城堡》裡被母親出賣的蘇菲、《魔女宅急便》因魔女戒律離家修行的琪琪,《蒼鷺與少年》裡的真人喪母之前如何觀眾不能知曉,然而在母親去世之後,真人成為一個沉默寡言、孤僻冷傲的孩子。母親逝世沒多久父親便再婚,甚至娶的是前妻的妹妹,真人處在複雜的關係中選擇封閉自己,對成為繼母的阿姨保有最低限度的尊重,同時對見面的機會能免則免。夏子阿姨一方面試著把真人當作自己的兒子,另一方面又陷在對不起自己姊姊的悲哀之中 – —當真人到另一個世界闖入夏子的產房,夏子大吼道:「我最討厭你了!」夏子並非真的討厭真人,而是恐懼真人不把他當作母親看待,真人總是叫他「夏子阿姨」,到後期才改口「夏子媽媽」,這個稱呼的改變同時也是真人心態的更改。

真人在晚上想要出去追逐蒼鷺,卻意外迎來父親的歸來,他目睹父親與繼母的親吻,扶著地板想趕快回到房裡,母親地位被阿姨取代,真人想必對父親也有所憎恨,但是他表面上是個聽話的孩子,自然不會表現出來。

父親與真人

真人即便喪母,可以看出他是備受寵愛的孩子,父親的溺愛以及幫傭婆婆們的照護,真人並不在現實資源有所匱乏。然而一個孩子的成長,物質條件上的滿足並不能改變全部。真人的父親總是用自己愛他的方式愛真人,他飆車載真人去上學因為「搭車上學的轉學生很威風吧!」,但彼時正在太平洋戰爭,連罐頭、香菸、砂糖在幫傭婆婆們看來都是奢侈品,更何況是同學眼中搭車甩尾的真人。父親刻意開到學校甩一圈,卻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會招來同學對真人的白眼。

被霸凌後,真人撿起路邊的石塊往頭上狠狠一敲,血流如注,在電影後期真人發現霧子阿姨頭上也有一樣的傷痕,那是「惡意的象徵」。真人為何要自傷,可能是因為要拒絕上學,也有可能是為了博得父親的關注,然而父親只繼續用自己愛他的方式去愛孩子,他說要抓出真兇後,去學校捐了三百元(彼時應是不少的數目)嚇了校長,回家和真人炫耀,但真人真正需要的是長期缺乏的雙親的關愛,而這種關愛在前期不能由夏子阿姨給予。

世界的過渡

塔裡的世界與真實的日本,隔成兩個不同的世界,而在塔裡的時空迴廊,又隔成不同的時間區間。蒼鷺身為兩個世界中的引介者,他帶真人前往塔裡的世界,本非善意,卻一遍遍的被真人的行為而感動,於是和他成為朋友(真人第一個朋友就是蒼鷺)。另一個世界像是極樂世界,但那裡的居民仍沒有真正快樂。《蒼鷺與少年》中有許多格鬥畫面,動畫的設計有時像日本動漫一般,然而與動漫不同的是宮崎駿動畫少有善惡二元的角色,並沒有誰一定是善而誰一定是惡。鵜鶘在哇啦哇啦要投胎的時候飛過來搶食,但也是因為在那個世界,牠們並沒有其他食物可吃,瀕死的鵜鶘告訴真人,這裡的漁獲不一定可以吃,他們只好來搶食即將要投胎的哇啦哇啦,然而又會被霧子的火鞭跟火美的火束傷及。

群起作亂、要把真人生吞活剝的鸚鵡,也只是因為受困在舅公的手下而不得不反抗,單方面來看鵜鶘與鸚鵡,可以像一般卡通一樣歸類為簡單的反派角色,然而每個角色背後所處的結構不同,角色和角色之間也無法理解彼此真正的感受,這不就如同現實世界一般嗎?人類彼此分化、為了他人做的不同抉擇而相互對抗、怨懟,其實每個人都已經足夠努力,沒有誰能真正指稱對錯,資源已經那樣稀少,誰還能顧及全盤的善意呢?

舅公避世在自己創造出來的極樂世界,用簡單的石頭創造出來的世界,從以前到現在,舅公一直都在過同一種人生。而極樂世界真正的統治者卻是鸚鵡,有說鸚鵡是軍國主義的象徵,而舅公則是天皇;鸚鵡狹持火美作為談判的手段,是在暗喻日本的歷史。

火美與真人

真人屢屢夢到自己的母親被火舌吞沒,而崩潰的睡去又醒來,但其實在另一個世界,母親是能操縱火的魔女火美,她並不怕火。火美以女孩的身分與真人重新見面,與母親在世時無法相處的時間,在另一個世界得以完全。火美像是姊姊一般照顧著真人,當真人被鸚鵡團團包圍,也是火美衝出來解救 – —即便另一個世界的母親已經死亡,母親的力量仍會在另一個世界守護著他。

當真人與火美必須道別,火美推開門說自己即將要成為真人的母親,真人大吼說可是你這樣就會死於醫院的大火,火美笑了笑,說自己不怕火,並說真人:「真是個好孩子呢!」真人,真誠的人,這個名字內帶有著死亡的氣息,是因為血液裡有著遺傳,要成為另一個世界的繼承者,然而是真人自己放棄成為了繼承者,因為原本的世界雖然破敗不堪,戰爭、饑荒遍佈,但那裡有同時有家人、友情與愛。

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那本母親留給真人的書籍,上面有母親的印記,以及真人閱讀後落下的豆大淚滴。真人可以選擇繼續留在極樂世界,像舅公一樣逃避,用分辨善惡的能力創造理想中的生命,然而真人選擇了回家 – —回去那個會被霸凌、沒有母親,曾經發生過自己用石頭砸破自己頭的那個充滿邪惡印記的世界,真人選擇回去,重新去過自己的人生。牽著夏子媽媽的手,是媽媽而不是阿姨,奔向父親的懷抱,前方,父親與幫傭婆婆們正在迎接,後方,蒼鷺告訴真人,另一個世界的記憶會慢慢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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