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年 2 月 7 日，立委陳歐珀在臉書專頁報告他對國家發展的願景，其中一項 hashtag 引發了軒然大波，使得眾人議論紛紛，也引來環保團體與在地民眾批評，掀起不小波瀾。
這個熱門話題引起了筆者的注意，身為土生土長的宜蘭在地鄉親，順手查閱了陳委員的臉書貼文，「#開發龜山島邁向觀光大國」短短 11 個字，宣揚著地方發大財的宏願，也道盡了台灣土地的黑暗與哀愁。
全球化是商機？觀光是促進發展的靈丹？
首先，委員以貼文第一句話破題，說明如今世界產業局勢的變化：「隨著全球化發展，觀光業將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產業。」
全球化（Globalization）一詞，深刻地影響現今社會的發展脈絡。當交通日益便捷，人類的移動不再是寸步難行、而是一蹴可幾時，時間與空間的壓縮促使全球化現象更具說服力，更有學者立基在這個基礎上，提出「全球城市」（global city）的概念（註一）。
這樣的論述改變了社會科學的討論邊界，如同台大建築與城鄉研究所副教授黃舒楣（註二）指出的，「廣泛採用此（全球城市）概念作為分析概念，用以探討全球化過程如何再定義生產與地域性，世界資本主義經濟體系與機構如何重組。」也就是說，全球化意味著平靜的地方社會將面臨鬆動且均質化的風險。
全球化是我們需要接受的事實，但若要以此概念塑造出「因為全球化，所以要觀光」，恐有思想跳躍之疑。換句話說，倘若為了共同邁向財富積累的富裕社會，將全球化視為一個必然且優良的概念，然後讓觀光產業順理成章地成為全球化風潮的代言者，除了奇怪，還是奇怪。此外，全球化潛藏著煽動的意涵，理應審慎使用才是。
接著，我們將目光移到觀光。觀光帶來地方龐大的產業收益，透過建構在地產業及地方特色，吸引觀光客到此一遊，也讓鄉村地區的發展得到解套。然而，我們似乎都忘了觀光產業還有另一個名稱，那就是「無煙囪工業」，換言之，在因為觀光而發家致富的背後，挾帶著類似於工業化引致的環境問題，沒有回頭路可言。
再來，我們不能忽視觀光帶來的社會變動，如同社會學家厄里（John Urry）討論的「觀光客的凝視」（The Tourist Gaze）──觀光客的組成包羅萬象，想法也會有所差異，而這種差異反映在不屬於觀光範疇的社會經驗和意識型態，這些情形皆會在有意無意的情況下，擾動被觀光的地方或環境。
綜上所述，觀光固然是一樁促進地方經濟的美事，但要如何不讓「觀光」淪為利益交換仍是一大課題，尚有巨大的省思空間。
台灣「唯獨不缺好山好水」？
筆者同意台灣是一個物資「相對」有限的區域，這種比較是跟諸多大國──如美國、德國、俄羅斯、中國等天然資源豐富的國家相比，資源貧乏是一件事實。
但是，筆者極度不同意該篇貼文所說的「唯獨不缺好山好水」，依此說法，意思是台灣的環境資源不應該被重視？土地、生態與環境等議題，皆是仰賴許多有志之士，藉由持續地社會運動與輿論形塑，才換得台灣現在的好山好水。
至於宜蘭能有現在的「好山好水」，不也是陳定南前縣長在擋下台塑六輕石化進入宜蘭才有的嗎？如果建立好山好水，是為了要替未來發展觀光產業鋪路，那大可不必如此勞師動眾地保護環境。
蓋飯店是眾人所願，抑或少數人的期待？
接下來，陳委員又說道：「……若在兼顧生態環保前提下，政府以 BOT 與民間有效開發頭城五漁村及龜山島觀光廊帶，招商引資在島上設置國際級飯店……」順著此話說下去，讓頭城的漁村聚落和龜山島變成高樓林立，大家都能在這波開發下「受益」，好似是地方鄉里都引頸期盼的結果，但說不定這只是少數特定人的期待而已。
目前龜山島因無人居住，演變成眾多動植物的棲地──試問如何能在進行開發的同時，兼顧島上的物種多樣性呢？再者，縱使能在兼顧生態環保的前提下設置國際級飯店，又怎能保證在這樣的開發過程中，不會犧牲過去與現存的地方社會紋理？這些都值得好好地思索。
最後，委員非常肯定地說：「國內外旅客到來絕對能活絡地方經濟繁榮發展」──真的是這樣嗎？留給各位讀者思考。
龜山島──地方的精神象徵
對蘭陽平原的大里，向東南爿看出去，十公里跤兜仔遠的外海，有一隻龜，頭向東北爿，龜尾仔向西南爿，穩穩在在踮佇遐。一般人叫伊「龜山島」，嘛有人稱呼「龜山嶼」。
龜山島是蘭陽上自然的地方目標。龜山島是宜蘭人的精神代表。這隻龜，無暝無日，規年迵天，綴著海水起起落落，搖著尾溜。
──林榮淑，〈龜山島的傳說〉，2017
這是龜山島給予宜蘭人的印象，如同上方文段所說，是自然的地方目標，亦是宜蘭人的精神代表。
筆者的外曾祖母為龜山島的「原住民」，雖然外曾祖母早在筆者出生之前就不在了，但外公、母親和姨舅們經常轉述她過去的家常閒話，因此我也曾聽過關於龜山島的生活經驗。「以前聽你阿祖講啊，龜山島還出過醫生喔！那時候日治時期跑去日本學醫。」母親曾在外祖父家的飯桌上跟我說了這個故事，當時的我對於龜山島的印象，除了國小老師和我們說的「傳說」──例如海龜將軍和平原公主的愛情故事，就只是一個平凡的島嶼，沒有什麼特別的記憶點。
但隨著筆者年紀日增，發覺龜山島並不是一座孤島，它連結的是先民的開墾足跡，刻劃的是集體的歷史記憶，保護的是自然的多重樣貌，更是屬於宜蘭人共同的精神象徵。
筆者撰寫此文，目的在提供身為宜蘭在地居民的看法。當然，筆者並非想阻止社會一切發展，而是阻止未經深思熟慮的政策提案，期盼能在發展的過程中，除了「適切」之外更要「得宜」，否則淪落成無法兌現的空頭支票，或者眾人茶餘飯後的笑柄，只是徒增在地鄉親的失望而已。
爭議後續：反對聲浪多過支持
對於龜山島規劃的「神奇提案」，不意外地遭到地方環保團體強烈反對，環保人士表示，委員若以 BOT 的方式給財團建造飯店，無疑是壟斷了觀光市場，再加上島上匱乏的水電資源，根本是在惡搞龜山島。
除此之外，宜蘭縣長林姿妙及下屆民進黨籍縣長參選人江聰淵兩位政治人物皆持反對立場。根據報導，林姿妙縣長表示，龜山島是宜蘭人的精神象徵，而它最珍貴之處，就是維持原始且自然的景觀。此外，頭城鎮也已經有很多住宿地點，不管是民宿或是一般旅館，搭船到龜山島也只需半小時，因此她不支持在龜山島蓋飯店。
該報導也提到，江聰淵認為龜山島是天然保育場所，也是宜蘭重要精神地標，島上及周圍海域擁有豐富的環境資源，為求永續發展與保護，至今仍有登島人數限制，還是不要過度商業化較好。
然而，也有部分人士持保留態度。東北角風景區管理處及頭城鎮代理鎮長蔡文益皆表示，不支持但也不反對，只要兼顧生態環境、不要貿然行事，都可以討論。至於此項提案目前之進程，據筆者推測，應該尚停留在委員個人對龜山島環境的想像，從目前反對大於贊成的輿論來看，恐怕也難以推進吧。
註一：Sassen, S.（1991）The global city: New York, London, Tokyo. Princeton, N. 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註二：黃舒楣（2016）〈外流城市：改寫香港灣仔舊區地景的服務式住宅生產〉，《地理學報》80: 55-80。
執行、核稿編輯：孫雅為
